莫安之。

自身具有非凡思想的人是不需要和别人拥挤在一块的。

“你十七岁了,安之。”

她从那地铁的角落里出来时,天已大亮。
城市才笼上一层晨曦,夜的余温还未褪尽。
灯火慢慢地息了,它的繁华慢慢苏醒,而那角落里才刚结束对他们来说的那场小小音乐会。
她往大衣里缩了缩身子,有些冷。
那个角落仿佛要温暖得多,比这外面的晨光。
她与那些流浪的歌手勾肩搭背,称兄道弟,唱歌,喝酒,聊天,弹吉他,丢出了一切。
一切避之不及的东西。
他们显得与这个精致的世界格格不入。
他们粗糙得多,追求得多,也比他们快乐得多。
她疏漠地看着背影婆娑的人流,熟练地点了烟。
她的身边没有人经过,人们都对她敬而远之,不愿染得一身的黯然。
高尚的人们总是憎恶这一身的习气。

她晕晕沉沉,拖着那把老旧的木吉他摇晃地跌撞进小旅店的房间。
伸手用力地拍下仅有的那盏灯。
灯没亮。
店老板果然还是不上心,这是家小旅馆,设施都不齐备。
黑暗,潮湿,透出一股子烂味。
如一块混着杂质的清玻璃悬在空中,伸手一碰便是黑不见底的万丈深渊。
没关系,反正这么多年,她也习惯了。
习惯,真是个残忍的词。
她向来不喜闯入那华丽璀璨的酒店大堂。
灯光那么亮,会很刺眼,她想。
缺钱吗,恐怕不是。
四年前,她高校毕业。
两年前,她辞去了众人为之倾慕得高层主管,踢掉了那锥子似的高跟鞋。
她从来只因为她喜欢。如此轻易。
她仰头一落,一声响,掉在了苍白的床上。
为什么旅店的床单从来都是如此苍白。
因为那抹红吧,她嘲讽地想着。
在这白床单上,那抹红会显得无力刺眼,更声嘶力竭吧。
旅店的窗帘紧拉,只透出一束单单的孤寂的光。
那是她房间里唯一一个属于外面的东西。
照得屋里的尘埃发亮。
她竟有些舍不得放它走。
她要用这黑暗的世界囚住它。原来,她也是会害怕的。
她蜷着身子,白色床单被她卷得很皱,如一张再也抚不平的纸,而她只是白纸上的那点污浊罢了。
借着那束脆弱的光,沉过去了。

已是傍晚了,天不再那么亮了。
她又错过了一个白日。
她倚在窗边,纯褐色的眸泛起些亮光。
她呆呆地望着窗外,宽大的白衬衫慵懒地罩在她身上,松松垮垮的,光裸而细长的腿随意地搭着,在黑暗的房间里,曼丽又懒倦。湿漉的黑发垂在腰际,安安静静。
刚沐浴完,整个人舒服了许多,身上散着一股玫瑰的香,她喜欢那个味道的沐浴露。沐浴后,她向来是不会抽烟的,她总是怕掩了那香气去。
即使有了那一身的尘味和酒气,她在人群中总还是一眼可以被认出。
她的气质是与众不同的。
她的背影清冷,孤傲,倔强,却又不失温柔,炽烈,令人着迷。
窗外,一声汽车的长鸣,将她的思绪打的七零八落。
她转身,从那小小的复古质的皮箱里拿出一条碎花黑纱吊带长裙穿上。
她整理好裙摆,从箱里拿出那高档的化妆品,对于化妆品,她从来不会给自己买那些便宜的地摊货。
这是她对自己的承诺,对自己,她从不吝啬。
她比任何人都要更爱自己,她想。
她站在镜子前,像个黑色的天鹅公主,精致的妆容,高贵又冷艳,黑色的长裙将她的身材称得更加的匀称,皮肤更加白皙,裙上的印花点缀的刚刚好,显得有些俏皮。
她将落在胸前的黑发撩在肩后。
挺好的,她想。
她从衣架上取下那块枣红色披肩,拿上相机便出了门。

她乘着地铁,流连于这城市的各个角落,各个小巷。
霓虹的酒吧,喧闹的菜市场,精致的书屋,小小的咖啡馆,地上打滚的小孩,门口嗑瓜子的老人,热拥的情侣。
她爱,且爱得深沉。
她蹲下来买下还未归家的小孩手里所有的玫瑰花。
她坐下与老太太话家常。
她来到街头与迷路的流浪歌手一起弹吉他。
她去到城市的书店的读书会侃侃而谈。
她来到不同的青旅与那些旅人各诉各心事,各唱歌的歌。
她拍下一张张她心里的风景。
停下来遇见一个个或幸福或迷惘,去爱一件件事,她要去感受,她要去经历,滚滚红尘,灵魂和披肩。
乘着最后一趟大巴回到旅店,已是深夜,伸个懒腰,打开电脑。
她是个说书人,她将故事说给那些听故事的人,将那些邂逅写下。
要睡觉了,明天的车票辗转下一个城市。
记得带上那块枣红色的披肩,那条红裙子,那个相机,那本书,那本子和笔。

“随波逐浪的人,是不会有好结果的。”
“韶华,你没有披肩,我没有灵魂。”

她长于黑暗,却在寻找光明。
有光的地方,尘埃也是看得见的。

--“有时候,我会想,十八岁以后,这些年少的梦会不会有了它的结果。”
--“我像过路人般回看着她,两眼茫茫,我想抱抱她,告诉她,牵着她。”

“你穿上红裙子肯定特别好看。”她说。

“嗯,我也觉得。”

“得之吾幸,失之吾命,不矜尘世,安之若素。”

“安之啊,苏皖,今天恐怕不会来了,别等了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

莫安之,你十七岁了。

诺,这是你的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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